鳳凰翽冥

十四

乾淨的夜空中，皓月當空，月明星稀，雖是天階夜色涼如水，但自下方冉冉上升的水氣，卻是氤氳似紗攏薄煙。

石濃總部內的私人溫泉中，怨姬將一頭長髮隨性卻仔細地收攏在頭頂，幾撮新生細軟的髮絲無法收起，吸收了水氣，不一地貼合在她形狀佼好的頸項或面頰旁，勾勒出令人神往的弧度。包裹著身體的大浴巾一揭，她恣意地在溫泉水中放鬆伸展著四肢，情不自禁地喟歎一聲，懶洋洋地靠在一處因常經靠坐而漸漸符合人體工學形狀的凹石中，她舒服地瞇起眼，享受著溫泉的自然療效。

你說，紅樓企業高貴美麗的三小姐緋羽怨姬怎麼會如此恣意妄為地在石濃總部的私人溫泉放鬆泡湯呢？

話若要說從頭，事情是這樣的——

一知道怨姬因為觀摩實習要提早五個月來京都幫樓無痕“辦婚禮”，伊達我流不用劍聖或未來師母開口，直接一通貴貴的越洋電話興致沖沖地打給了怨姬，激動萬分口沫橫飛地在電話另一頭邀請她住進石濃總部他家的高級客房！

他伊達我流是誰？石濃企業的少主，東瀛劍聖的徒弟捏！不說分散在日本各地的石濃溫泉會館好了，光是總部的自家“私宅”，客房多錢也多，食宿根本完全不是問題。不說怨姬是未來師母的妹妹，光看去台灣交流時自己受了怨姬和赭杉軍多少照顧，再說他的老婆大人赤宵練，更是對曾經的老闆心心念念不忘，若自己不親自打電話邀請怨姬，不用師尊動手教訓他，自己水某一定第一個翻臉讓他跪算盤！

而接到電話的怨姬當下雖有點詫異，但也絲毫不矯情答應得爽快。不用自己找房子又能天天泡溫泉，這麼好的事難不成還放著不答應？！果然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能有這樣的朋友是她的福氣，所以她很感謝也很珍惜。而到日本住進石濃後，怨姬也不是白吃白喝の當米蟲，即使再怎麼忙，她每五天就會固定抽空給赤宵練診個平安脈，交代注意事項之外偶爾還開幾張食膳方子和補身方子給小倆口，根本變成伊達夫妻倆的私人家庭醫生，也讓懷孕初期有些折騰的赤宵練度過了艱難的前三個月，如此更是讓伊達樂得欽佩自己的先見之明及交友本事！

在石濃過著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小姐生活，每天能見到二姐劍聖還有天草他們，對怨姬而言，如此平淡又溫馨的生活便是幸福。石濃就是她在日本的家，無論平日再忙再累，只要回到“家”，見到“家人”，如何暴躁煩悶的事，她也能排解慢慢平靜。

然而今天，因為傍晚時在神社的插曲，怨姬即使回到了石濃心緒卻仍難平。心有罣礙的她什麼事都做不了，便也乾脆地什麼事都不做。她果斷地放下一切，洗了澡早早地上床睡，然而翻來覆去卻夜不成眠，輾轉反側終於入睡後沒多久，卻夢到了分手前和華顏去喝酒的情景，因為華顏的一句話，問得她啞口無言，意識瞬間脫離了夢境自睡眠中猝醒。

眼睫顫顫，緩緩睜開一雙尚未對焦的眼，映入眼簾的是一片模糊的漆黑。怨姬隻手摸到被褥旁的手機，亮起後——兩點半。真是個尷尬的時間。她扶著腦袋想了想，算了，反正明天放假，便決定睡不著就別睡了。隨意地披上了件外衣，她逕自走到了伊達家的私人溫泉區。

石濃總部裡有三區溫泉，最好的一區便位在私宅中。當初總部設立時除了基本的方位風水外，便是以溫泉位置來設計建造，因此另外兩區便理所當然地為接待會館設計。

因為私宅中的溫泉也只有自家人能泡，便也沒分什麼男女湯。但就算有“姻親”關係，怨姬身份畢竟不同，即使不拘小節的伊達不介意，赤宵煉卻從頭到腳不樂意！

開什麼玩笑她冰清玉潔的三小姐怎麼能和伊達家那些混小子們泡在一起！因此當家主母的赤宵練私底下發了話，只要怨姬去泡湯，除了樓無痕外其餘閒雜人等不得進入！

但怨姬還是有自知之明的，加之她也忙，能泡湯的時間都和伊達家的人錯開，所以赤宵練此番的叮囑到也變得可有可無。

此時烏漆抹黑三經半夜，石濃的人也幾乎都睡了，怨姬雖是睡到一半睡不著而來泡溫泉，但在溫熱散發著淡淡藥草香的泉水中，她全身放鬆，又一陣睡意襲來，然而迷迷糊糊半睡半醒下，夢中那句話，又毫無預警地跳了出來，問得她一陣愕然，無奈地再次睡意全無。

——為什麼？

她也想問為什麼……都不讓她睡覺？！

當初和華顏一番懇談後，她終於下定決心分手。十幾年來，兩人都知道這樣的三角戀或者說多角戀不能繼續下去，這樣不是辦法。但知道歸知道，理智歸理智，她們一個是情感上難以割捨，一個是現實上無法斷開。

都已經是三個多月前的事了，當下沒覺得如何，平時不怎麼在意，今天卻一連兩次被問醒。怨姬揉了揉太陽穴，睡到一半猝醒真的是很不舒服啊！備感無奈之下她也不能如何，一抬眼，便對著高掛在夜空中的明月發起呆來。夜深人靜下，只有溫泉水咕嘟咕嘟地冒著，以及時不時流水穿竹敲打在石頭上的空擊聲。

忽地——怨姬笑出聲來。先是低低地抿著嘴笑，而後漸漸地，銀鈴似地笑聲越來越清越響亮。怨姬邊笑還有空邊想，還好伊達家的溫泉即使是露天的隔音卻不錯，不然全石濃就都要被她吵醒了！

直到眼淚都被笑了出來，怨姬一股腦地吸了口氣將自己沉進了溫泉中。

咕嘟——

「喝！」好燙！自水下竄出的怨姬大大地呼了口氣，冷靜後隨即是一抹苦笑浮現。

此刻，心下瞭然，豁然開朗。

是啊……其實自己不是早就知道了嗎？

如果真的想散心想忘卻想不顧一切，那一和斷風塵分手，她便隨時能任性地和二姐回日本，但自己不但沒這麼做，還偏偏買了那人回來當天的飛機，不就是……

不就是——想再見他一面嗎？！

怨姬雙臂趴在溫泉旁的大石上，對著上空微冷的空氣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想見那人，所以斬斷了過往。

想見那人，所以停留在原地。

想念那人，所以屢屢見到相似的一抹紅。

原來，一切皆是有跡可尋……

        「呵呵——真是傻……呵呵呵呵——」藕臂搭在溫泉周圍的石地上，她對著夜空中皎潔的月光，笑得釋然又歡快，似是要將一切笑出。

        突然——

        「什麼事這麼好笑？」熟悉的嗓音出。

        怨姬渾身一僵，笑聲瞬止的片刻後，在驚疑不定及半憂半喜中緩緩回頭。

        「好久不見……一切都好嗎？」

「你——」怎麼來了？！

        赭杉！

        「喂伊達！這樣就可以了吧！事情到一個段落，咱們也走吧！」石濃私宅深處，天草拉住在溫泉外休息間門口鬼鬼祟祟窸窸窣窣的伊達我流，無奈地想趕快回家。

「阿草咧，你覺得我們要進去嗎？」伊達在溫泉入口處探頭探腦，一雙大眼用力眨巴眨巴地，好像這樣視線就能穿過層層疊疊的假山竹林，直接看進溫泉中心的大小動靜。

「喂！你別亂了，進去幹嘛？」天草無語問蒼天，這個不著調的兄弟怎麼永遠都這麼跳痛？「你不記得嫂子頒布的禁令？怨姬泡溫泉，閒雜人等不得進入——」

「噓噓噓——」伊達比著小聲的手勢，緊張地看了看四面八方，隨後一臉八卦地靠過來，「你這麼說難道赭杉軍不算閒雜人等？」

「還閒雜人等咧！都快升格你們姑爺了算什麼閒雜人等。」

「哎呀我好奇嘛！阿草，你看咧，我們大老遠地把赭杉軍從台灣弄來，要不是阿卡醬現在有身，她一定也睡不著來這邊關心他們。」

天草翻了個白眼，「人家赤宵練是關心沒錯，你現在這臉分明就是八卦，怎麼看起來還有點來抓姦的感覺？」

「喂喂喂你別歐北亂說喔！哎呀，你就不關心赭杉軍和怨姬？好歹他們當初相識相遇相戀相守不就是你牽得線？——」

「現在是在胡說八道什麼……」天草滿腦子黑線，忍住把人毒啞的衝動。

最後，拗不過伊達的天草還是無奈地敗下陣來，只能留下來陪著伊達看熱鬧。一方面為了不驚動裡面的人另一方面不要守得太明顯，兩人這才在休息室外的迴廊上坐著聊天。或許是因為折騰了一天，也或許真的是太晚了，一坐下來平心靜氣聊沒兩句，伊達就睡死了過去，留著天草一臉苦逼地傳著訊息和如月影報告狀況。

然而天草才剛傳完簡訊沒多久，正想著要不要去休息間的販賣機投灌咖啡來喝，就見赭杉軍穿著一身日式浴袍，抱著怨姬走了出來。

        天雷級的精彩畫面，天草目瞪口呆。